【深度萬字】罪與火 Cinder and crime — — 米塞斯和計劃經濟
在世界經濟學的歷史上,從來沒有一個靈魂比米塞斯更為寂寞。
他沉靜,然而睿智的筆鋒以及超越時代的洞見可以說是看穿了近百年的人類衝突以及終局。
他如同薪火般點亮著時代的迷霧,人類的命運如同西西弗斯一樣古老,而我們也僅僅只是不斷在重複推著一顆巨石。
然而他並未被時代所認同。
有兩種天才,一種足夠幸運,能夠在他們的時代得到認可禮遇。
而另一種天才,正如特斯拉以及米塞斯,總在我們恍然大悟後才得以洞見他們真知灼見的巨大價值。
米塞斯正如後者,他啟蒙著一代代的經濟學愛好者,甚至是哈耶克等一輩經濟大師。
而當自由主義被妖魔化成無政府主義時,一次次地,我們正確預見了經濟周期的末尾,我們見證了一次次的市場危機,而我們如同那惱人令人無比煩躁的黑色烏鴉。
我們站在主流經濟學的邊緣,我們亦從不被主流黑衣人俱樂部,西裝筆挺的央行以及御用經濟學者認可。我們被恥笑不懂經濟,甚至是無法用數學精準描述這些現代貨幣政策MMT的模型,菲利普曲線甚至是我們只是一群幸災樂禍的暴徒。
Overseer is watching us all but who is there to watch the overseer.
We are the very cinder of our time, are consumed to lit up the fire of hope.
當納粹的黑色死神馳騁在焦土上,成千上萬的焦屍和人們死於他們崇拜的理念,他們的後代亦心無旁騖,筆直地沖向自我毀滅,這些納粹軍官的後代,驕傲的日耳曼人曾經無比自豪於自己的血統,無堅不摧的鋼鐵雄獅。
他們曾經無比信任,無比崇拜那個狂人。
正如大和民族曾經盲目狂熱於他們的天皇。並認為後者是所謂大和民族的帶領人,他們和他們的後代願意灑出所有的鮮血,為了天皇的野望。
於是最終時代成為了人性最恐怖的絞肉機。
你生於斯,然而卻受困於斯。
這就是時代的詛咒。
這也是生而為人的時刻,我們的自由意志(Will of Freedom) 讓我們得以選擇。米塞斯預見到了計劃經濟的崩潰以及短命,但是他卻未能見證他的洞見得到歷史的應驗。
他的學術成就在當時的年代並未得到主流認可,卻得到了歷史的驗證。
那就是對於計劃經濟結局必將走向絕路的認定。
如同卡爾波普爾對希臘先哲發動衝擊一樣。米塞斯對抗的是當時狂熱的計劃經濟愛好者甚至是支持者們。
米塞斯提出了一個足以影響日後世界的理論:如果沒有自由市場,在缺乏市場價格機制條件下,就沒有價格製度,也就不能進行經濟計算,這就會導致中央計劃者永遠無法正確計算複雜萬分的經濟體系的運作,進而必然導致計劃體制的失靈和經濟的低效率,因此中央計劃經濟不存在可行性。現代工業化體制下,唯一合理的經濟方針是自由市場經濟。
正如許爾斯曼Jörg Guido Hülsman所言:
未來的經濟學家們將不得不成為米塞斯主義者,就如同當下的天體物理學家們不得不成為愛因斯坦主義者一樣。
Future economists will have to become Misesians just as today’s astrophysicists had to become Einsteinians.
然而這個預言並未成真。
誠然有更多的人願意追隨奧地利學派以及真正自由主義者的道路。然而由於當代的貨幣政策以及媒體渲染扭曲使得未來的極左路線更加具備迷惑性。事實本身可以選擇角度,可以渲染,因此需要自由主義市場派跟隨者更多具備客觀冷靜的邏輯能力。
這也意味著承受所有你的對手針對你發動的不斷進攻。但你們要堅信所有的進攻,都只會讓你更加強大。
因為自由主義者的本質,是系統之敵。正如黑客帝國中,史密斯和NEO一樣。前者出於系統,然而他無比憎恨這套系統,他要摧毀這一切,成為最終的母體,來獲得自由。他無時不刻感受到系統的存在,而他的神力正來源於這種狂怒。
類似史密斯的戰爭狂人不斷在歷史中重複自身。他們往往具備超人的個人魅力。法蘭西的拿破崙,日耳曼
米塞斯是最早挑戰計劃經濟可行性並且在那個時代清晰地認識到法西斯(Facist)以及布爾什維克(Bolsheviks)之間區別的智者。他明白這兩條路的結局。他亦看懂了在當時歐洲社會的悲劇性。
那就是法西斯僅僅提供了一個暫時性地經濟模式,一套戰爭模型。一切針對軍事動員而設計的一套經濟模式。一套如同商鞅設計並讓強秦崛起並最終滅六合的一套戰爭經濟模型。
這套經濟模型的本質就是計劃經濟,這也並不是什麼現代的經濟學發明創造。
凡人主之所以勸民者,官爵也;國之所以興者,農戰也。 — — 《商君書》
這種按需分配,並且依賴於戰利品作為抵押物作為經濟來源的經濟模型,無法支撐起多邊持續的戰爭需求以及損耗。同時龐大的官僚以及軍隊管理體係將所有的物資調配以及資源管控起來。在蘇聯的末期大量的生產力被龐大製度機器中的”卡拿要”所挾持。大量的軍用物資以及經濟資源不匹配。
而計劃經濟的本質包含以下五種要素:
- ZF將製定一系列的中央經濟計劃。而五年計劃為該國的每個部門和地區設定了可量化的經濟和社會目標並且打算將短期計劃將目標轉化為可行的目標。
2. ZF將根據中央計劃分配所有資源,同時ZF將試圖以最有效的方式利用並且分配所有國家的資本,勞動力和自然資源。同時將承諾最大程度地利用每個人的技能和能力。在短期內計劃經濟有其卓越效果,因為短期內將解決大量的失業,此時就業通過ZF進行宏觀調控以及安排。
3. 與此同時,中央計劃確定了所有商品和服務的生產優先事項。這包括物資的配額和核心戰略資源(礦產,糧食等)實現供應量以及價格的嚴格控制。其一系列政策的核心目標是為百姓提供足夠的食物,住房和其他基本條件,以滿足該國每個人的需求。計劃經濟也確定了國家優先事項。這些包括動員戰爭或促進強勁的經濟增長。
4. 政府將全部擁有壟斷性企業並且這些國有企業將控制經濟中的大部分流通環節。這些行業被認為對實現經濟目標至關重要。其中包括金融,公用事業和汽車等製造以及各種部門。而在這些核心部門中,這些超大型企業集團毫無競爭對手。
政府制定法律,法規和指示以執行中央計劃。企業遵循計劃的生產和招聘目標。他們無法對自由市場力量作出自己的回應。
在短時間內,這套體係將表現良好,計劃經濟有其蜜月期,這點在蘇聯和納粹德國的經濟GDP曲線中都得到了展示。然而隨著戰爭需求的增加,包括支出的逐漸提升,官僚體系的逐漸擴編,最終將成為經濟本身巨大的負擔。
如下圖所示,我們可以看到德國戰爭動員後的GDP表現(要知道,當初希特勒掌權的重要原因就是:通過計劃經濟實現全民充分就業)
這中間軍費的支出不斷攀升。
這邊我們可以很明顯發現,軍隊的支出和GDP呈現反比。
同樣我們來參照蘇聯以及日本的計劃經濟模式,我們仍然能夠得到同樣的模式。
如下圖,蘇聯的計劃經濟在短期內實現”經濟奇蹟”實現快速復蘇,然而後期隨著同樣的問題,經濟陷入巨大的谷底。
我們可以和同時期的美國GDP做一個對比。
那麼此時我們來看看蘇聯計劃經濟模式下的產業結構以及德國經濟產業結構,我們可以發現蘇聯計劃模式下軍工產業佔據絕對主流,輕工業等民生工業佔據非常小的比重,因此導致大量的產品需要通過外部貿易獲得(因此蘇聯單方面宣稱的類似自給自足的經濟模式事實上是不存在的,蘇聯仍然需要大量出口來獲得外匯以獲得民生資源並進行分配):
最終計劃經濟將遇到最核心的問題就在於國際收支平衡(INTERNATIONAL BALANCE OF PAYMENTS)。
簡單來說就是當拋棄了通過自由市場經濟制度,在沒有什麼全球範圍的風險事件時,這套系統可以應付國內的資源配給。然而當遇到宏觀的市場衝擊,甚至是原油價格或是核心商品價格的衝擊,這套配給系統缺乏相應的韌度以及靈活度去消化這些來自於外部的衝擊。
如下圖所示,在全球油價陷入低谷(20~40美金/barrel)的時候,蘇聯的財政面臨巨大危機以及困境,並導致了蘇聯的解體。 。
蘇聯對於石油(佔總出口36%)以及天然氣(36%)出口的極度依賴導致了蘇聯的計劃經濟模式無法應對宏觀經濟的衝擊(原油價格暴跌)最終導致計劃經濟模型的失效並且最終失控。最後的代價就是赫魯曉夫上台,不得不進行經濟的改革。
下面我們從整個政府的架構以及運行模式來了解為何這種模式無法持續。
下圖是納粹政府的組織結構圖:
作為民選的領袖,事實上經過一系列的改造,他完全實現了大權獨攬。
希特勒因此得以全方面地對德國社會進行深刻的全面改造。
而即使是所謂的精英和知識份子,絕大部分卻是他狂熱的粉絲。
在這樣的設計下,德國看似巨大的債務問題,被短期的就業奇蹟所掩蓋了。
經濟學家甚至認為這樣的模式必將持續,並且將是未來文明經濟模式的主流。
事實上納粹通過推出各種就業項目來安排並且降低大部分的失業率。甚至通過掠奪其他人種(包含猶太人等)的工作,並且編造就業數據,來創造德國的就業奇蹟。
下圖為政府決定你的工作安排以及所有的工作選項。
下圖是蘇聯的核心體制,蘇聯的計劃經濟分配模式嚴重依賴於軍事系統。而列寧將其思想形成了高度的武裝化(weaponize) 然而卻在經濟的持續運行以及物資經濟的運作中遇到巨大的挑戰。
龐大的蘇聯需要有軍事目的以及競爭對手。
斯大林用強制乃至暴力的辦法加速農業集體化的主要目的有:控制糧食與取得資金;全面建立社會主義的經濟基礎;消滅”最後一個資本主義階級”的個體農民。斯大林對此解釋說:”為什麼把個體農民看作是最後一個資本主義階級呢?因為在構成我國社會的兩個基本階級中,農民是一個以私有製和小商品生產為經濟基礎的階級。因為農民當他還是從事小商品生產的個體農民的時候,經常不斷地從自己中間分泌出而且不能不分泌出資本家來。”
就這樣,為了反抗吃人農奴制度的反沙皇的蘇聯最終將他們所代表的農民消滅了。
反沙皇的最終成為了沙皇本身。
屠龍者本身最終成為了新的惡龍。
此時蘇聯社會中人口眾多的農民當作”最後一個資本主義階級消滅了。”這樣就在國內消滅了資本主義復闢的最後根源,最後形成了完整的斯大林經濟體制。
農業集體化完成過程中,蘇聯也逐步建立起高度集中的農業管理體制,並成為斯大林經濟體制中的一個不可分割的有機組成部分。這也形成了蘇聯制度高度工業化,高度行政干預的基礎,蘇聯成為了高度集中的軍事工業超級混合體。
一個國家的經濟模式的本質和機器並無二致。而時代的掌權者們擁有無上的權力去設計被稱為人類文明的頂層建築的設計權力。計劃經濟無論具備什麼樣具有迷惑性的外殼,甚至是被視為某種形態的混合經濟。在短期內經濟的成效將是可見的,然而在更長的周期裡,這樣的模式將迎來更深的悲劇。
因為計劃經濟和對外的戰爭動員需要往往是相互嵌套的。這兩套體系往往是共同出現以適應戰爭開支的需求。因此有部分知識分子認為,可以取其一個人認為是不大可能的。往往計劃經濟的出現都伴隨著意識形態的崛起和極端化。
這種經濟模式的改造需要時間,而當它最終成型,所有參與者才會恍然大悟,一切都已經不再一樣。
在一戰之前,米塞斯已經完成了《貨幣與信貸理論》這本傳世之作(同本文章封面)。從此,他展開了與專制系統的漫長對抗。
在他的餘生,他不斷竭盡全力告訴自己的祖國:計劃經濟的形態是不可持續的,由此衍生的專制與瘋狂他也不斷提出警告和重申。意識形態的極端化以及計劃經濟的捲土重來會讓國家和民眾陷入巨大的災難。
然而面對強大的奧地利當權者,他不顧被主流學者排擠的困境,用一本本著作避免他所熱愛的祖國以及人民步入歧途並最終成為時代的餘燼(cinder)。
早在一戰後,他就提出,德國不應有復仇之心,否則,德國和整個歐洲的昨日世界都將被摧毀。這是一次警告,卻也不幸成為二戰的預言。而且,早在上世紀30年代初,當人們還在樂觀認為納粹主義不可能在奧地利成功時,並認為米塞斯只不過是杞人憂天的時候,他早已看透一切的盡頭。
僅以此文,紀念偉大的哲人 Ludwig Von Mises.